明報專訪：吳卓然 舞中自有我
吳卓然 舞中自有我 2015年5月27日
舞蹈治療 癒己癒人
【明報專訊】
當大多數成就被定義為成就、當相信公式化的盲從能贏在起跑線，吳卓然選擇來個顛覆，只是，從常人角度看，他走得迂迴。年少時，因「自閉」沒得知心好友，當下他是個專業社工；還以為此生與舞蹈絕緣，命運卻把他領進舞者之路，點滴舞動藝術穿越生命。他篤信，這是獨特性的擺佈。
沉默少年 不懂say no
餐桌另一角，吳卓然（Joseph）想起當年，有說不完的話。那趟訪問，一談便談上兩句鐘。見他口若懸河，彷彿當下的他，跟青少年時期的那個他，是在平行時空成長的雙生兒。
「讀書時期，我的社交技巧很弱，不懂向人say no！一次，我與一名男同學在遊樂場玩鞦韆期間，他突然提出玩吐口水鬥準遊戲，我不喜歡，但沒說出來，最後被他吐中幾次後，自己離開現場，邊走邊哭……我就是那種不懂反抗的人。」Joseph自言中小學階段的知心友好絕無僅有，雖說偶爾也參加同學間的聚會，但通常是「被邀請」。
「每次知道同學仔搞活動，甚少主動說要參加，卻很想他們邀請我出席。」沉默、說話不多、不愛抒發己見，是Joseph在友儕間的定位，要他當活動搞手，可能性幾乎是零。
中三轉校，Joseph沉默的個性，更是無限放大。「因為不太適應，沒朋友，曾試過小息時不知到哪裏去，索性走進洗手間的廁格內，待至小息完畢的鐘聲響起後才出來。」
修讀社工 自癒心靈
常說，性格決定命運。少年時期，Joseph孤單，心底話總是封印着，若要數他青少年時期的「玩伴」，便只有畫畫、游泳、跆拳道、空手道。但他玩得入迷，也學得出色。
直至許久以後，Joseph才驀然明白那是上天給他的歷練。「我應該有自閉症傾向……」那年，他32歲，正修讀大學社工碩士課程，當上爸爸沒多久。
「我深明當游泳教練和當爸爸若只懂技巧，對人的心靈健康成長遠不足夠。所以，想多學如何助人……其實中三開始已想過要當社工，只是未有實踐。」3年的學習期，Joseph如願以償，還自我療傷。
「那時才明白為何有小時候的沉默，讓我思考人的核心需要是什麼？包括真誠關懷、相信人的獨特性、有能力實現自己等等。」社工第2年起，Joseph多年積下來的「自閉」鬱結，點點滴滴的治癒着。套他所言，社工的專業訓練，讓他看清自己、體會如何與人相處，以及，能揮走在演藝時那鬱鬱不得志的遺憾。
學舞年代 曾經心死
中五時，一趟在演藝學院免費習舞1年的機會，Joseph因而愛上現代舞。「現代舞沒有芭蕾舞般需要嚴格固定的形式和標準，也毋須如Jazz般要忽然擺個post，一切自然而然，隨心而發，很自由的釋放，還有，跳現代舞不需要穿鞋，很能滿足我平實、不愛鬥搶鋒芒的性格。」
中五畢業後，他決定考演藝，也順理成章主修現代舞。只是，5年的習舞歷程裏， Joseph的心窗，並沒預期中被開啟，反而連僅餘的自我，也被冲刷到谷底。
「飽受打擊！演藝着重表演技巧嘛，但我在台上，從來就不是搶眼的人，每趟要選角表演，揀A揀B也不會揀到我，就算我如何死練爛練，也沒機會擔正，次次也只能做旁邊的二、三線。記得第3年某次表演，全班同學都上台演出，唯獨我要坐在班房觀察，要知道演出是必修啊，沒得演出，就沒有分……當時我覺得在這裏（演藝學院）抬不起頭做人，無人認同我！」
演藝最後一年，Joseph想過從谷底站起來。沒人找他演出，他索性自編自演獨舞（solo），還專挑那些較不起眼又未被選中的低年級同學跳。「我相信每人無論什麼階段和能力，也有可以發揮的地方，相信大家能一起work out些化學作用，結果出來的評價很好。」
只是，也許舞者的藝術天賦，最愛把內心所思所想呈現於人前。Joseph那階段的作品，很灰。
「曾有同學質疑我，舞台上播放悲慘歌曲，舞者獨自沉醉，表情哀傷，想過跟觀眾有何關係？究竟想帶給觀眾什麼信息？」但最正中要害的，是那個Joseph相當敬重的老師對他的評價。
「他說我跳舞techniques評分很差，跳來跳去也沒進步，當某某同學也迎頭趕上時，我仍停滯不前，最後還拋了句『愛莫大於心死』。好悲哀，我多年的夢想，掙扎、痛苦和努力，好像也付諸東流，無人明白！」
老師的「贈言」，徹底重創Joseph。「演藝畢業後，我把自己的創作、情感表達等都壓抑下來，故意不看show（舞蹈表演），不接觸與舞蹈有關的人和事。就當那5年從未發生過！」
哪裏跌倒 哪裏站起
只是，你不信命運，命運也會找上你。畢業後幾年，Joseph當過游泳教練、教過空手道，但繞過幾回彎路後，還是重新接駁與舞蹈的關係──修讀舞蹈動作治療師課程。
若說社工課程是協助Joseph心靈洗牌，讓他重新接納自己，那麼舞蹈動作治療就是他的火鳳凰。「之前曾參加過4堂的舞蹈動作治療課程，發現每做一個動作，也湧出許多藏於心底深處的情感（熱情）……我跟自己說，哪裏跌低，便從哪裏站起來！」4年前，Joseph的自尊與自信回歸，決志要當個舞蹈動作治療師。
據Joseph所言，舞蹈動作治療（Dance Movement Therapy，簡稱DMT）是一種心理治療，有別於一般以對話為主的Talk Therapy，DMT主要透過身體和動作媒介，配合即興創作，促進人的身體、情緒、認知和社交健康。目前全港只有兩名舞蹈動作治療師，先後在世界公認的美國舞蹈治療協會註冊。「今屆即將畢業的學員中，只有我和另外3名同學符合註冊資格。」Joseph所說的資格，除社工等碩士銜頭外，也需要有5年舞蹈訓練。這正好與Joseph的過去來個完整配對。
舞動之中 助抒情緒
第二次相約Joseph訪問，他正為課程要求的700個實習小時籌謀。精神病患者和智障者被他選為實習對象。「智障者不如一般人具有邏輯思考的能力，需要用較原始的方法進入他們，建立溝通，而舞蹈動作正好適合他們透過身體媒介與外界溝通、情緒表達和建立社交……過程中，讓他們知道原來毋須機械化地盲從別人，自己也可選擇做任何動作的權利，從而提升他們的自尊、自我形象和社交能力。」
近期實習中，Joseph遇過印象蠻深的經歷——20來歲的精神病患者，最初一、兩堂相當被動，做動作、玩遊戲時，身體也極僵硬，又不愛與其他人接觸，但隨後的小組裏，她愈玩愈放鬆，表情和動作再沒那麼繃緊，笑容和主動性也多了。「那是基於小組裏給了她信任和安全感，讓她可自主自由地隨身體感受而做動作，再透過動作抒發情緒，並與組員建立關係。」
少年時期的社交失敗，反而讓Joseph更能體會。「獨特性，每人總有他的被創造的獨特性，不是倒模的！」那是Joseph訪問中重複最多的內容。他的「工作」，就是把它發掘並展示於人前。也許，當信世界是公平的，某某被認定有這樣那樣的缺陷時，總有獨特天賦跑出來作補償。如何把它那獨一無二的存有尋回？時間而已，就如Joseph。
■普魯斯特問卷
※你認為最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？
實現自己，忠於上天創造的恩賜和calling，將藝術的精華所在分享給別人，對社會有正向的impact
※你認為最淺程度的痛苦是什麼？
貪吃，忍不住吃高脂、不健康的東西，之後望望肚子，有點點內疚
※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？
領導能力
※你最恐懼的是什麼？
孤獨、太自我，成為溝通和關係建立的盲點
※天性中有什麼缺點？
缺乏計劃和組織能力，多愁善感（應該是特點）
※你最痛恨自己哪個特點？
猶豫不決、容易後悔
※你最奢侈的是什麼？
用寶貴的私人時間陪伴、督促孩子做功課／溫習
※你覺得哪一種錯誤最可以被縱容？
真誠的表達
※你最喜歡男性的什麼特質？
堅定、實踐
※你最喜歡女性的什麼品質？
溫柔、體諒
※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是誰？
1) 演藝學院中一名教Laban Movement Analysis的老師，啟發我明白身體有自己的智慧，movement並非單單為舞台的表演與掌聲，更是與生命、內心的passion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和深度
2) 第一個游泳教練陳美莉，她鋼鐵般的意志和遠大目標，為年少的我埋下堅定、不放棄的種子
※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麼？
太太、movement（讓身體隨意流動）
※如果你可以改變你的家庭一件事，那會是什麼？
孩子自動自覺完成功課和溫習
※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？
建立了一個健康、愉快的家庭
※你最想成為什麼？
一個出色、有影響力的舞蹈治療師，讓人活出原本屬於自己的獨特性、尊嚴和光彩
■Profile
吳卓然（Joseph）
因一趟參觀演藝學院，愛上現代舞。中五畢業後旋即考進演藝修讀現代舞，五年後（二○○○年）取得學位後，沒有投身舞蹈事業，反而從事游泳教練、空手道師傅。及至二○一一年，在理工大學完成社會工作碩士課程，同年，報讀美國舞蹈治療協會（ADTA）認可的舞蹈動作治療師課程，需要修讀四百零五個小時核心課程、解剖學及完成七百個小時實習和督導。目前剛完成約四百個小時實習，預計明年註冊為舞蹈治療師。
